长崎阿妙

人都有各自的月亮。

【冬日捕梦网/10:04】忘记我

冬天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?

关键词:玫瑰 凌晨 颈窝

HE 无差



1.

 

接到黄子弘凡电话的时候高杨刚刚翻出来一只水晶球。

 

水晶球有些年头了,玻璃上落了一层毫米厚的灰,模模糊糊,看不清构造。湿抹布擦掉之后才重新透明起来,正中间站着一个圣诞老人和一间小木屋,做工很劣质,像是几种颜色粘土的胡乱堆砌。

 

这只水晶球还是五年前买的,跟黄子弘凡一起,在校门口的小文具店里。

 

那时候正值开学季,队伍排到店门口,老板娘右手把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响,左手热得不停的拿着塑料扇子扇风,却还是不肯开空调,满屋的空气蒸发着中学生的荷尔蒙气味。

 

高杨抱着十几本笔记本,新的橡皮和修正带,有些无奈。

 

黄子弘凡非要送他一只水晶球。少年在他面前摇晃着圆圆的玻璃球,白色塑料泡沫升上去又落下来,映在黄子弘凡黑色的瞳仁里。

 

“你有这闲钱不如把它送给暗恋你的那群姑娘。”高杨嘲笑他,“你送什么她们都喜欢。”

 

黄子弘凡郑重其事地把水晶球塞进高杨手里,掰着他的手指包裹起玻璃球体:“可我只喜欢你啊。”

 

高杨被他说得脸上一臊。


他最后收了黄子弘凡的礼物。 


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。

 

他开了免提,黄子弘凡很快接通,信号不佳,一个“喂”字被切成断断续续的好几个音节。他那边不算喧嚣,但还是能听到不远的地方有人扯着嗓门喊喝一个,喝一个,大抵又是聚会活动。

 

高杨说,嗯,听得到。

 

黄子弘凡刚刚从热闹的包厢里走出来,只穿一件薄外套。十一月底,冬已经悄悄潜入了这座城市,不知不觉间,张嘴都有白气飘出来。

 

“你要搬家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黄子弘凡用手掌兜住电话的收音器,绕到胡同里。

 

“怎么不告诉我?”

 

高杨按了按太阳穴:“不是什么大事,就没跟别人说。”

 

他说完有一瞬的后悔——黄子弘凡最怕高杨把他和别人沦为一谈,他们为此吵过不下十次架。


高杨永远都记不住黄子弘凡讨厌什么。

 

“是张超告诉我的。”

 

“我不知道。应该是我妈跟他妈说了。”高杨嗓音本来就冷,像一块冻得结实的白水冰块儿。

 

那边安静了许久。

 

再开口时黄子弘凡声音已经变了调。

 

“高杨,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?”

 

这次换到高杨沉默。

 

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,照亮一小片红砖瓦。黄子弘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接近空气的温度,从心底到皮肤都冰凉。

 

冻僵的手指抠下来一小块儿砖碎,碾在柔软的指头腹中间,疼。

 

黄子弘凡撒了手,棕红色的小石子砸在地上又弹起来。

 

他最后在呼出的一团雾白色水汽中说: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 

高杨转了转水晶球,雪花从圣诞老人的肩头簌簌地落下来,“嗯。”

 

电话断了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。

 

高杨叹了口气,向后仰腰瘫在椅背上,脖子和手臂都往下伸展过去,血液聚上来,胀痛而且窒息。

 

明明是等了很多年的话,亲耳听见黄子弘凡说出来,居然还是会有些难受。

 

为什么呢?

 

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期盼着分手啊。

 

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开到楼下,高杨随手把水晶球扔到最后一只纸箱里,封箱。

 

也许这只水晶球的命运就是一次一次被灰尘覆盖掩埋,也许他和黄子弘凡天生就不适合在一起。

 

 

 

2.

 

他第一次见到黄子弘凡的那天,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。


陌生的面孔挤满了整个教室,左右同桌做着自我介绍,叽叽喳喳,高杨匆匆扫了一眼,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了下来。

 

他那个时候一百八十斤,青春期来得很早,个子长得很高。可是把自己藏起来却很容易,只需要不去讲话,把成绩维持在不坏不好,班级活动消极参与,就能悄悄地消失在教室的角落。

 

坐在他前面的是个瘦薄的男生,叫黄子弘凡,跟高杨很不一样。只要第一眼见到他便能知道他是开朗外向的那一类人,讲话时尾音轻得像一只云雀,每两句话便要笑一笑。

 

黄子弘凡回头向高杨自我介绍,重复了好几遍类似的说辞也不厌倦。他与高杨握手,手要比高杨小上一圈,手心里攥着一滩干净的少年的汗水。

 

黄子弘凡好像蛮喜欢高杨,每天下了第五节课就来敲他桌子——高杨高杨,今天食堂有鸡腿,要不要一起去啊。

 

高杨从袖子里探出两只眼睛,啊——拖得很长——不用了。

 

刚开始的几天黄子弘凡对他极有兴趣,但渐渐地也就不来敲他的桌子了。黄子弘凡认识了一群新同学,也有了一个可以天天陪他跑食堂的新朋友,张超。


高杨则继续趴在桌子上消磨午后。

 

再一次与黄子弘凡有交集是半个学期之后,年级里为了增强班级的凝聚力,组织拔河比赛。

 

班长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跑来找高杨,直接拿签字笔在名单上写下他的名字,边写边先斩后奏:“高杨,你可以去的吧?我把你名字写上了?”

 

高杨并没有怎么给她面子:“我不想去。”

 

“你不能不去啊,”班长一愣,急得语调都提高,“大家都希望你能参加呢,要为班集体出一分力啊!”

 

为什么找他他当然心知肚明。为什么艺术节合唱节不来找他,他也都知道。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,高杨对他们来说完全无足轻重,却必须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满足他们的愿望。


他讨厌自己因为体型被重视,讨厌即使是没有恶意的道德绑架。


“我不想去。”高杨很坚定。


“你…”班长半天说不出话来,突然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,回头一看,黄子弘凡拿了根塑料杆铅笔,嬉皮笑脸站在那里。


“你干嘛?”她有些发怒,今日怎么事事不顺。


黄子弘凡背着左手,笔杆又敲了敲高杨的桌子:“人家不愿意去就不去嘛,也不能强迫人家啊是不是?你们当领导的总得给人民自由。”


“好好好,就你会说话。”班长咬牙切齿,“那你上。”


“那我就上呗。”反正黄子弘凡瘦的跟猴似的,底盘像是只氢气球,不用吹就飞了。


等班长走了,黄子弘凡一条腿跨坐在凳子上面对高杨:“欠个人情。”


高杨从桌洞里掏出物理练习册,狠狠地砸在桌子上,砸到黄子弘凡手臂上,“当”。



3.


“高杨,你好好收拾一下房间,一会儿有客人要来,”高妈妈在厨房探出头来,“就是你们班那个黄子弘凡和张超,你认识吧?对,两家都来。”


高杨提着嗓子“哦”了一声。


高妈妈是一朵交际花,人也漂亮,不多久就跟其他家长混的很熟。高杨跟她如此不相似到怀疑遗传学到底有没有存在的价值。


从那天往后黄子弘凡来得频繁,有时候也去他家,大人在客厅聊天,他们两个锁起门来凑在一张小书桌上写作业。黄子弘凡理科学的明白,高杨文科细胞丰富,两个人互相讲两道题,居然效率也挺高。


黄子弘凡写完作业就翘着腿转椅子,把高杨的房间四面墙都打量一遍。


墙壁白色的,没有胶条摧残过的痕迹,所有东西都整理到柜子里,床上放着一只枕头和一块四四方方铺整齐的被子。


黄子弘凡觉得这样井井有条的生活挺无聊,拍拍高杨的肩膀,问他:“你喜欢什么?”


高杨指了指手上的数学题。


黄子弘凡一愣:“你别逗我行吗,我认真的,你喜欢啥?”


高杨偏过头去看他,他好像真的认真在问,嘴角平平的,没有笑。于是高杨放下笔,手腕提起来,手指稳稳落在纸面上。


他的手指远比看上去要灵活许多,一抬一落敲在数学卷子繁乱的几何图形上,敲击声声温吞而平庸,黄子弘凡却好似能听到音符从指尖和白纸中间穿出来,高高低低,组成一篇完整的乐章。


高杨的眼睛很闪亮,是有光的,黑的白的好似琴键。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高杨的快乐,高杨把自己从校服袖子的围墙里剥离出来,去拥抱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的样子。


黄子弘凡蹭了蹭手心里的汗。


“那你的琴呢?”


高杨又拿起了笔,把写到一半的证明接下去,连正脸儿都没留给黄子弘凡。


“我妈觉得浪费时间,给卖了。”


黄子弘凡一下子感觉跌入谷底。



4.


他做梦也没想到黄子弘凡会表白。


黄子弘凡就像往常一样在他家写作业,椅子升得很高,脚尖触不到地,腰深弯下去,居高临下地审视一道数学题。


高杨在读历史书。


他没问过黄子弘凡到底是学文还是学理,他觉得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不需要问出口的。而黄子弘凡问过很多次他的选择,除了“我不知道”之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。


高杨好像什么都还可以,但又什么都不太行。平庸得像一杯白开水。


黄子弘凡离开的时候是十点左右,他在门口踩上鞋帮,像往常一样笑着跟高妈妈道谢。


高杨目送他上电梯,回到房间继续翻书,书页里掉出一只白色信封,是以前没有过的。捡起来撕开胶,里面满满的一包玫瑰花瓣儿飞出来,一片一片,柔柔软软地飘过空中,落在木地板上。


红色的,一地温柔花瓣。


高杨愣住了,脸上一片连着一片的热,不敢去捡,也不敢声张。


半天他才想起来去颤颤悠悠地抽出信纸,上面也粘了一片花瓣,手指的触碰对于细嫩的纤维来说也算是蹂躏,火红的花瓣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颗唇印似的痕。


少年的字体算不上美丽,何况信的内容几乎是从网上抄来的表白金句,黄子弘凡把王小波献给李银河的情话抄下来,又转送给高杨。


却惹得高杨心跳不断加速。


他一闭眼睛就想起黄子弘凡敲他桌子时候的样子,“嗒嗒”,“嗒嗒嗒”,与他的心跳同频率。


他想起黄子弘凡的笑,在他面前稍显窘迫,大大咧咧的嗓音也放轻柔,趴在他桌子上问他要不要去打水。


不——黄子弘凡不会喜欢自己的。


黄子弘凡很优秀,成绩不错,却不至于让人感觉有压迫。他跟谁都有共同话题,开朗又讨人喜欢。他拥有十六七岁少年细长的小腿骨,跑步时候裸露出来的皮肤可以成为少女梦中的遐想。


而自己是一个性格和身材上都有缺陷的人,只敢一年四季包裹在长袖外套中,不敢接受这样火热的喜欢。


“高杨——”高妈妈在门外喊他,他匆匆弯腰收集起一手心的花瓣,胡乱塞回信封里,鼓鼓囊囊,扔进了抽屉的最深处。



5.



后来的两个月时间里高杨和黄子弘凡都没有提起那一封信的事情。


也许黄子弘凡忘了呢?高杨想,可是心里又有点莫名其妙的空落落。


直到期末考完试,才松了一口气。


暑假从撂笔的那一刹那就开始了,学生们争相恐后地从高一的苦难中逃出来,涌入名为假期的避难所。


那天雨下得很大,好像是汇聚成一团的紧张与焦虑,闷了好几天,猛地倾盆而下。


高杨站在教学楼前面跺脚,他没带伞,父母也在工作,没人可以接他。天要黑了,高杨想,他要冲去小卖部买一把伞,然后踩着水坑走回家。


突然头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,是黄子弘凡,撑着伞走到他身旁。


“走吧,去我家先待一会儿。”


雨声哗啦哗啦,高杨块头很大,一边肩膀都露在雨里,侧面湿了一溜儿。黄子弘凡就把伞往他那边移一移,让雨点打在自己的手臂上。


黄子弘凡问他考的怎么样,高杨说正常发挥吧,这次化学好难,地理好简单。


黄子弘凡撇撇嘴,地理对我来说怎样都很难。


到了单元门下,两人都损失惨重,一个人淋雨跑回来的代价平坦到两个人身上,对称线也是分界线,一半干一半湿。


黄子弘凡盯着高杨不出声,高杨拍拍他:“按密码啊。”


沾了泥水的鞋底在地上蹭了蹭,细沙窸窸窣窣地响了两声。


“那个…你考虑好没有。”


“考虑什么?”高杨一愣,“哦,我可能也要选理科,文科还是比较难找工作吧…”


黄子弘凡着急了:“不是,是那个,信。”


信啊。


高杨的脸腾地烧起来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
“你你你你考虑一下吧,我真的很喜欢你。”黄子弘凡也会害羞,低头不敢看高杨,只盯着雨伞上的水珠一点一点聚集到雨伞尖,染湿一小片地面。


“我知道你没什么自信,但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好。真的,你的眼睛特别漂亮,你…你特别好,我特别喜欢你。”


黄子弘凡抬头看他,毛燥燥的发尾滴下来雨水沾湿校服衬衫:“你喜欢我吗。”


高杨盯着黄子弘凡的眼睛,那么黑,那么亮。他在那一刻突然想,如果一双眼睛代表一颗星星,那黄子弘凡的眼睛就是太阳,拥有最炙热的光亮。


他的确不喜欢,但时刻在心动。


最后高杨抿了抿嘴:“我不喜欢你。但如果你愿意,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。”


黄子弘凡激动地去握他的手,传递过来太阳的热量。


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争取意见,慌慌张张撒了手,又问高杨,可以吗。


高杨掌心朝上地邀请他,可以的。




6.


从高杨的新公寓到实习的公司要经过一条很长的隧道。


以前从黄子弘凡家到高杨家也有这样一条隧道。那个时候高杨总喜欢把广播拧开,听里面滋滋的电流声。


最后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是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,黄子弘凡一家邀请他们去吃的最后一顿饭。


高考高杨发挥得十分超常,照片和采访印在校报的封面上,所有人都开始认识他,一半见他就要上去握手沾沾运气,一半狠他的运气恨得咬牙切齿。


黄子弘凡哪一半都不属于,他是陪高杨在考试后无数个夜晚里共同分享紧张的那个人。


黄妈妈做了一桌子菜,笑意盈盈地请客人坐了,说高杨这孩子很出息呀,这个成绩啊,是要上P大的吧。


高杨只是笑的很深,起身敬了她一杯橙汁,谢谢阿姨。


临走前黄子弘凡把他叫到楼道里,湿热的夏风吹进来,额头上积起密密麻麻的汗珠。


“你真要去P大?”


他们两个成绩差不多,原本要约好一起去Z大,不错的一本,也离家不远。


高杨手插在口袋里:“还没想好呢。”


黄子弘凡抿着嘴点头,看不出喜怒。


“去吧,能考上就去吧。异地恋也可以的对吧?”黄子弘凡看他的眼神好期待,是亮晶晶一颗玻璃球,高杨不忍心摔碎。


他把“要不然分手吧”这六个字在口腔里转了一圈,又压回胃里,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


7.


高杨把车停在路边,开了窗户。


风很冷,吹得他睁不开眼睛,他居然有些想念黄子弘凡。分手两个月,又赶上实习期的末尾,他每一天过得浑浑噩噩。


如果还在一起的话,黄子弘凡这时候大概会发微信来问他,还在加班吗,赶快休息吧,最后再很调皮地加一句,要不然该长皱纹啦。


黄子弘凡是无可挑剔的男朋友。


高中的时候会给高杨每天带一瓶热牛奶,会带他认识新的朋友,新学的魔术要先给高杨变,说是原理绝对保密,可高杨一求他便会手把手一点点交给他。


异地恋的时候会发早晚安,关照他有没有好好吃饭,会在小长假坐几个小时车来找他。


一切都是完美设定,除了高杨不爱他。


大概悲剧从一开始就写好了。


他以为他把黄子弘凡留下的东西都封存在巷子里了,但心底堆积的遗憾,轻轻一触碰,还是会酸楚。


好多遗憾。


高杨还说要跟黄子弘凡一起带黄妈妈去旅行,好像也不会实现了。


阿姨会难过吗?


飘得很远的思绪被手机铃声带回现实,是黄子弘凡。


空气太冷,手指冻的很僵,划了几次屏幕才接通电话。


“喂?”


回复他的是震耳的鼓点声,酒吧的DJ在尖叫。高杨皱了皱眉,听筒拿远一点,没有挂电话。


“高——杨——”


黄子弘凡突然对着话筒喊了一句,嗓子破了,鼻音却闷住了音量,听上去像柔软的皮肤包裹住断裂的腿骨。


“高杨。”


“为什么要分手啊。”


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一起?为什么不喜欢我?我哪里做的不好啊。高杨你真的是混蛋,我讨厌你。”


高杨静静听他说话。他应该喝的不少,黄子弘凡有一只聪明的脑瓜,有一束讨人喜欢的笑。他永远开心,永远在激励别人,永远表达喜爱,却很少说,我讨厌你。


黄子弘凡突然很小声地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
眼泪掉下来马上就被冷风吹干了,有些痛感的两道泪痕挂在脸上。


“阿黄,你忘了我吧。”高杨对着呼啸的寒风说。


黄子弘凡不说话了。


他呆坐在酒吧的沙发上,两只星星般的眼睛被挖空了,只剩两摊死水。


良久他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在打电话。


他有些委屈地舔了舔嘴角,一张口,声音嘶哑地像一只濒死的猫:“那你能来接我一下吗?”


“我没法…”


黄子弘凡打断他:“我在P市。”



8.


高杨把黄子弘凡架到自己家里已经十二点了。


他们异地恋之后很少见面,印象似乎还停留在高中毕业那一天。黄子弘凡剪了个新发型,摘了眼镜,长高了许多,胸膛也比那个时候结实不少。


高杨抱着他上楼,他的确很醉了,电梯里刺眼的灯光也没有惊醒他,像只无脊椎动物搭在高杨肩头,酒精气撒在他的颈窝上。


脱了外套,高杨拉开被子把他塞进自己床上,关了灯,到冰箱里翻出来两罐啤酒。


P市是大城市,他和黄子弘凡长大的地方也有灯火通明,却不能照亮整片夜空。


高杨在窗台前面坐下,酒精凉凉地穿过食道,神经开始恍惚。


黄子弘凡有错吗?


没有,他的爱是真诚的温暖的,他是最好的男朋友。


那高杨有错吗?


好像是没有。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黄子弘凡这是一场不平衡的关系,他足够诚实,如果不喜欢,就从来不说喜欢。


可他的的确确在让黄子弘凡心碎。不明不白的感情,忽冷忽热的个性,有时候黄子弘凡发来一大段问候,收到的只有“嗯”和“好的”。


高杨在蓝色的夜空里看到自己,他看到自己第一次收到黄子弘凡的情书时红透的脸颊,他跟黄子弘凡待在一块是藏不住的笑,看到黄子弘凡说你眼睛真的很漂亮的时候,他眼睛里自己的眼角。


高杨突然想不明白了。


两败俱伤的罪魁祸首真的可以用“不喜欢”三个字概括吗?


他天生脆弱,怕被伤害,却在黄子弘凡的背后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。


而喝醉的黄子弘凡把自己的伤口露出来给高杨看,把高杨从他自己搭建起来的屏障里撕裂出来,把他赤裸裸地推到感情面前,说,看啊,直面感情真的一点都不可怕。


最后高杨在夜空中看见黄子弘凡捧着他的脸,破碎的眼睛里是碎玻璃似的爱情。他问他,高杨,你可不可以勇敢一次?


天快要亮了,彻夜未眠的灯火也渐渐一朵一朵暗下去,高杨躺在冰凉凉的地面上,呼出一口冷冷的叹息。



9.


黄子弘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。


他有些宿醉的头晕,环顾四周,是陌生的一间屋子。可是干净的墙壁和浅蓝色的床单看一眼就很熟悉,满屋都是高杨的痕迹。


他下床穿拖鞋,期盼趁着主人未醒偷偷溜走。


他在客厅里撞见了高杨。


高杨躺在地上,脸颊苍白,怕是在客厅熬过了一整夜。黄子弘凡心里一痛,上去搀他起来,抱在自己怀里,冰凉凉的。


高杨这几年瘦了很多,长期熬夜积起的黑眼圈在白净面庞上格外显眼,像是黄子弘凡心上结的一块深色的痂。


高杨迷迷糊糊地醒过来,金灿灿的阳光从阳台上洒进来,偏头可以看到黄子弘凡脖子上细细软软的绒毛,心里突然涌入一股暖流。


他把脸埋在黄子弘凡的颈窝里,像昨天黄子弘凡那样吐了口气,痒痒的。


他说阿黄,我爱你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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